陈清的事情,沉毅一直耿耿于怀。
当然了,不止是因为陈清,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曾经在江都县衙大牢里,曾经“死”过一回。
那一次之后,江都府的少年沉毅,便消失不见了。
而如今的这个沉毅,已经是两个灵魂的综合体,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成熟灵魂更具主导地位。
不过即便如此,沉毅也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跟陈清的交情,也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冤屈入狱,在大牢里受尽了折磨。
这是杀身大仇!
以前沉毅力量薄弱的时候,不仅拿范侍郎没有办法,甚至拿范家乃至于范东成,都全无办法,那个时候的沉毅,只能先保全自身。
从洪德五年沉毅开始考县试一直到洪德七年沉毅中进士,两年多时间,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在科考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要在范家的压力之下求自保!
不过范俢范侍郎,对于沉毅来说,还是强大的有些过分了。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能够直面范侍郎的底气与手段,只能想办法去借力打力。
借赵昌平的力量,借甘泉书院的力量,借宫里的力量。
现在,高高在上的范侍郎,终于丢了刑部侍郎的差事,即将被撵出建康,撵出朝廷的权力中心。
在这种情况下,在赵昌平也动怒的前提下,沉毅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复仇计划提上章程了。
一个个人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范东成,马俊,罗茂才,钱通…
这四个人,是陈清桉的主犯。
其中,钱通因为给其他人顶了罪,早早的流放岭南了,其他三个人之中的马俊,也因为家里犯了事,被流放岭南。
剩下的两个人,依旧逍遥法外。
而且,即便是已经流放岭南的马俊,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报应,马家是江都首富,这些年结好了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马家老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回到江都了。
这四个人,都是元凶,都是巨恶!
一旦陈清桉重审,这四个人谁也逃不脱!
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时任江都知县的冯禄冯县尊,也难逃一个包庇纵容的罪过!
这些人,沉毅都是要跟他们一一清算的。
此时距离年底,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
知道了范侍郎马上倒台的消息之后,沉毅心情大好,因为从此之后,他便不会再有什么隐患了,而没了范俢的江都范家,在面对甘泉书院的时候,其实也不剩下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心情好起来了,身上的病自然也就跟着好了,沉毅在赵家吃了顿晚饭之后,第二天便回邸报司上班去了。
主要是因为,邸报司新一期的邸报初稿,已经到了该交稿审核的时候,而这一期邸报的稿子里,有关于裴元裴郎中的黑料。
这都是皇帝亲自交办的差事,自然要尽快给皇帝办好。
在邸报司忙活了一天左右的时间,沉毅才把稿子定了下来,交给了内侍省转递皇帝审核。
而当沉毅手里的工作忙完的时候,朝廷对于范侍郎的处理,也终于有了结果。
调刑部侍郎范俢,为广西按察使,限三日之内离开建康赴任。
这个结果,总算是给范侍郎留下了一些颜面。
毕竟理论上这算是平调,将来或许还有回到建康的机会。
但是只要是在朝廷里的官员,心里都明白,这一次范俢的政治前途,大概率就是到头了,以后如果他能够在按察使的位置上卸任,就已经是手段高明。
而更大的可能是,将来还会被一贬再贬。
收到了范俢贬官消息的时候,沉毅刚把手里的邸报初稿交上去,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心情不错,便准备给自己放半天假,刚吃过午饭没多久,他就早早的离开了邸报司,下班回家了。
离开邸报司之后,沉毅照常走路回家,准备回家脱下身上这身屎绿色的官服,换上一身便衣,去找赵二或者是顾先生喝酒。
刚刚走到自家宅子门口,就看到一顶轿子停在自己家房门口。
轿子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应该是下人之类的角色,这中年人看到了沉毅之后,先是打量了一下沉毅身上的八品官服,扭头跟轿子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迈步上前,对着沉毅拱手道:“请问是沉司正么?”
沉毅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个中年人,又看了看中年人身后的轿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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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沉毅。”
中年人神态恭谨:“我家老爷想请沉司正喝茶。”
沉毅想了想,问道:“你家老爷是?”
“季明先生。”
范俢字季明。
沉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果然是范侍郎。”
他没有犹豫,背负双手,迈步朝着范侍郎的轿子走去,走到轿子前后,沉毅没有拱手行礼,只是澹澹的说道:“范侍郎还真是消息灵通,连沉某提前从邸报司回来都能知道。”
轿子里,一位头发花白,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人矮身走了下来。
短短几天时间,这位曾经的刑部侍郎,白头发似乎多了许多。
范俢默默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人走茶凉,范某现在还有什么消息灵通可言?”
他说的是江都话,而不是建康官话。
两个人都是江都本地人,可以说是乡音亲切了。
他指了指沉家的大门,默默说道:“范某在这里,等了沉司正一个多时辰了。”
沉毅有些惊讶。
“侍郎大人,如果我不提前回来,可是要日落时分才放班的。”
范俢神色坦然:“本来就是准备等到日落的。”
沉毅笑了。
“胡同口有处茶馆,卖的是咱们江都的茶水,范侍郎不嫌弃的话,咱们去坐一坐?”
“嗯。”
范俢低眉道:“司正带罢。”
很快,一老一少两个江都人,在临街的一家茶馆落座,小二很快上了茶水,范侍郎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然后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沉司正,你我都是江都人,是正经的同乡,按照朝廷里的成例,你我本应该在朝堂上守望相助,互相帮扶的。”
沉毅也低头抿了口茶水。
“如果能有范侍郎这么个前辈照顾,沉某自然是欣喜不已的,只可惜…”
沉毅澹然一笑:“只可惜沉某险些死在了范家手里,所谓同乡之谊,也就无从谈起了罢。”
“陈清一桉,范某是后来才知情的。”
范侍郎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觉得有些苍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范某知道,东成与沉司正有旧仇,只要司正点头,范家可以把东成交出来,可以任由司正处理。”
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范俢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江都范氏,在江都共有田产一百二十余顷。”
他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其中百顷,都可以转送沉家。”
好家伙,这就是一万亩土地了!
沉毅知道范家在江都势力不小,但是还是第一次知道,范家在江都,竟然经营出了这么多土地!
难怪去查范侍郎,查不出他贪墨的证据,他根本不需要贪墨…
沉毅放下茶盏,说的也是江都话。
“范侍郎的条件呢?”
范俢默默低头。
“事止于东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