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两兄弟在赵家待了差不多一个上午,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离开。
而张简,也跟兄弟俩前后脚离开,张家在建康几十年时间,虽然老爷子张敬还有大部分张家人都已经离开,但是张家在建康,依旧还有很多长辈故旧,需要张简一一上门拜年。
沉家四个人,一起从赵府离开。
离开了赵家之后,沉毅让陆若溪母子俩坐马车回去,而他则是带着沉恒一起,步行前往大义坊,给大义坊的顾老头拜年去。
兄弟俩走在路上,沉恒依旧有些恍然。
沉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微微一笑:“觉得今天见到的事情,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沉恒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然后默默点头道:“是。”
“小弟原以为,兄长跟昌平公,只是…因为书院,才有了一些学问上的往来。”
“以为张家的师兄跟兄长,也只是朋友关系…”
沉毅面色平静道:“其实与子常你想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赵师伯与咱们兄弟,的确是由书院生出来的关系,至于你看到的这些。”
沉毅默默说道:“子常,人性都是自私的。”
“你原先专心学问,我不会教你这些,但是眼见着你就要进入官场了,做兄长的,也该教你一些用得着的东西了。”
沉恒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所以,今天大兄是刻意带我出门的。”
“嗯。”
沉老爷背着手走在前面,继续说道。
“每个人人性之中,天生就会有私性,这种私性,在进入官场之中就会表现的尤为明显,比如说咱们江都这个甘泉书院。”
“书院最早由忆庵先生创建,创建之后只三四年时间,书院就出了第一个进士。”
“这位进士进入朝堂为官,苦苦挣扎许久之后,某一天…”
沉毅看了一眼沉恒,继续说道:“某一天,突然又有一个书院出身的人中了进士,并且也进入了朝堂。”
沉老爷问道:“若子常你是这第一个进士,碰到后辈会如何反应?”
沉恒默默开口道:“人在异乡,碰到同乡的师弟,自然是很高兴的。”
沉老爷微笑道:“是啊,心里高兴,说不定就会顺手提拔提拔后辈。”
“而这位刚进入朝堂,没有任何根基的后辈,也会死心塌地的跟在前辈身后,为前辈冲锋陷阵。”
“于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进士越来越多,所谓的“甘泉派”,也就慢慢成型了。”
“所谓科场三同,也大约与此类同。”
“说的再大一些。”
“朝堂上所有的关系,不管是同乡,同年,同窗,还是同书院,亦或是师徒,亲戚,朋友,这些关系,都可以理解为一根丝线。”
“无数条丝线,编织成了一张巨网。”
“一张牢不可破的巨网。”
沉老爷默默看向沉恒,叹了口气:“你和我,包括赵师伯,都是这张巨网上的一个网结,我们各自连接着一些网结,同时也被其他人连接着。”
“这就是朝廷里纷繁复杂的所谓人脉。”
“想要在朝廷里吃得开,这些东西就要想明白,要理顺自己身上的一层层关系,懂得借力,同时也要小心,不要被人拽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沉恒若有所思。
他看了一眼沉毅,小声问道:“那陛下呢?”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是一个巨大的网结。”
“他连接着无数人,同时也被无数人连接。”
“所以有时候,他也身在其中,无能为力。”
年轻的探花郎停下脚步,他默默看向沉毅,开口道:“大家都绑在一起,岂不是要结党营私,任人唯亲?”
沉毅微微摇头:“远没有到那种程度…”
“跟咱们一边的,如果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伸手拉他一把。”
“换句话说,当机会摆在面前,那些长辈说不定也会伸手拉咱们一把。”
“充其量,也就是多了几分机会。”
沉恒看着沉毅,又问道:“那大兄,这样对吗?”
这个问题,把沉毅问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或许不对。”
沉老爷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开口道:“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止是在朝廷里,百行百业,恐怕都是如此。”
“想要改变。”
沉毅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几乎是不可能办成的事。”
“你要做这个官,就先顺应这个规则。”
“当然了,当前你刚刚入仕,主要就是借力。”
“将来有一天,你沉子常到了高处,伸不伸手拉一拉后来人,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沉恒默默点头。
“多谢大兄教导。”
“小弟都记下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按照赵昌平的叮嘱,去给未来的三个上司一一拜了年。
当然了,也有很多兵部的官员到家里来,给他拜年。
伸手不打笑脸人,上门拜年的,沉毅都一一见了,但是礼物太贵重的,沉毅一律没有收。
倒不是求个清廉的名声,主要是因为工作都还没有接触到,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自然不好去收别人的好处。
一转眼,到了洪德十一年的正月初九。
建康城里的积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天气放晴。
这天上午,皇城城墙上张贴出了皇榜。
皇榜上的内容很简单,大致是说,天子子息单薄,因此要大选秀女入宫,开春之后,建康各家有适龄女子,可以推选入宫,择贤良淑秀者为妃子。
皇榜张贴的这天,沉毅正在醴泉楼翻越一本杂书,他一本书还没有看完,新任的户部员外郎张简,便晃悠悠的上了醴泉楼,一屁股坐在了沉毅对面。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张大公子一把拉着沉毅的衣袖,开口道:“将正午了,还读什么书,与我喝酒去!”
就这样,沉毅被张简拉着进了一家酒楼,师兄弟俩坐下来之后,沉毅喝了口桌子上的茶水,才微笑着看向张简,开口道:“师兄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赵师伯那里跟赵师伯学习户部的差事么,怎么有空出来?”
张简这个人,每一次碰到一些八卦,他就会变得格外兴奋,看现在他这个模样,多半是又有什么大八卦了。
张简喝了口水,开口道:“老师今天出门访友去了。”
喝完了这杯水之后,他才看着沉毅,嘿嘿一笑:“子恒,你听说了没有,陛下要选秀女了!”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假的?”
“皇榜都已经贴出来了,那还有假?”
沉老爷抿了口茶水,微笑道:“那也不奇怪,本朝后宫的确空虚,选秀女充实后宫,也是常事。”
“本来这件事的确不稀奇。”
张简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着沉毅小声道:“不过这一次选秀女,宫里有消息传出来,据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沉毅若有所思,问道:“什么意思?”
“宫里传出来消息…”
张简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说是皇后娘娘去了太后娘娘那里一趟之后,太后娘娘便授意陛下选秀女了。”
“我猜…”
张易安嘿了一声。
“恐怕是因为皇后娘娘膝下至今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