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戊申(十五),乃是望日,依制在京职事官赤县以上及在京寄禄官朝官以上在京有职任者,当赴紫宸殿朝拜天子。
因为在国丧期间,所以两宫下诏,本月望参免朝。
只在迎阳门下,接见了宰臣。
在这一天,两宫有鉴于过去三省和两府宰臣分班奏事,太过琐碎,下诏自今日起,三省两府恢复熙宁时代的合班奏事。
这代表着,过去天子乾坤独断的时代的终结——分班奏事,虽然琐碎,但也意味着皇权可以随意拿捏宰执:你不干这个事情,有的是人干!
合班奏事,宰执们就有共同进退的可能。
当天傍晚,两宫带着赵煦,驾临内东门下的小殿,召见翰林学士邓润甫,口授了旨意。
当夜,学士院锁院。
第二天乙酉(十六日)早上,一张白麻纸从宫中降出。
不是大拜除,而是罕见的落职制书。
持节建雄军节度使、西太一宫使、知河南府韩绛,落建雄军节度使,命归节天子,重授寄禄官为银青光禄大夫,依旧知河南府,并命韩绛乘传赴阙。
这就是正式表明,要拜韩绛为相。
然后,是第二道宣麻降出。
这次是除授。
太中大夫、提举崇福宫、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拜为观文殿学士。
这就是要给司马光补全进入三省两府的最后一个履历。
紧接着,又是一道宣麻。
太中大夫、知枢密院事韩缜,罢,寄禄官升任通议大夫,拜为资政殿学士,出判苏州府。
这是优待,也是安慰,所以罕见的在制书中用了一个‘判’字。
因为韩缜被罢,不是有罪,而是要给他的哥哥韩绛挪位子——国朝故事,父子、兄弟、翁婿、叔侄不可同朝为宰臣,甚至不可同朝为官,一人进,则必罢另一人。
所以,同日,中书舍人杨景略上表请郡——他是韩维的女婿,和韩绛也算是亲戚。
不过因为关系并不算很亲密,所以这是礼貌性的请郡。
两宫照例不允,留任杨景略。
韩缜得了制书,立刻兴高采烈的入宫陛辞。
他早就不想待京城了!
因为熙宁割地,始终是他的心结。
二月之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翻旧账。
现在好了,两宫罢了他的执政之职,按照传统旧例,宰执罢放地方,一切既往不咎。
所以,这次罢官,对韩缜来说是好事。
何况,两宫还特别安排,让他出判苏州府,体面拉满。
再不识趣,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两宫带着赵煦,在迎阳门下,接受了韩缜的陛辞和陛辞表。
赵煦看着韩缜开开心心的出殿而去的模样。
在心中也是不由得感慨。
上上辈子,韩缜不仅仅没有罢官出外,反而在元祐初年,在司马光的建议下,升任尚书右仆射,成为实权的右相。
然后就和因为王珪死后被迫升任左相的蔡确撕咬在一起。
两个人闹得很不体面,也给了司马光非常大的政治发挥空间。
最终蔡确和韩缜一起被扫地出门。
旧党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如今,蔡确高高兴兴的去了河南府,韩缜看上去也高高兴兴的准备去苏州享福。
朝堂上的局面,和上上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特别是,韩绛马上就要入京!
对韩绛,赵煦很期待。
因为这个老臣,最出名和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和稀泥。
所以,当初蔡确推荐韩绛入京,赵煦才那么的激动和开心。
一个和稀泥的宰相,要是和稀泥的技术足够好。
说不定,可以压制一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投机客。
送走韩缜,就是司马光入宫陛辞。
虽然说,司马光这次出知陈州,傻子都知道,他只是假装出汴京。
两宫也假装送他出知地方。
等他走到一半,新的制书就会飞速追上去。
在他没有抵达陈州履职前,就会被召回京城。
大概率是进入东府,拜为门下侍郎或者是中书侍郎。
……
时隔十五年,司马光再次走入皇城大内。
在内臣的引领下,他来到了迎阳门下。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紧张。
十五年未曾赴阙,十五年未曾入宫。
这皇宫大内,都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很多地方,都和过去完全不同。
望着那迎阳门下的小殿,司马光深吸一口气。
他心中,其实没有底。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远离京师,远离朝堂。
不止是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多数变成了陌生人。
就连宫中,也没几个熟人。
太皇太后,他只在嘉佑末年和治平时代,拜见过几次。
皇太后则只在熙宁初年的立后典礼上远远的见过一次。
而小官家则从未见过!
尽管,种种消息和传说,都表明两宫对王安石新法极度厌恶。
尽管坊间都在传颂,少主聪俊仁圣,颇有仁庙之风,甚有祖宗法度。
哪怕,两宫在他入京的那一天就遣使来慰劳他。
哪怕,少主在他入京的那一日,就赐给了他亲笔御书勉励。
但在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两宫和少主的态度前。
司马光依旧拿不准!
所以,他上书时,才只提议广开言路,也不谈新法的利弊。
而现在,他将近距离拜谒两宫,并朝见少主。
他将亲自在殿中,和两宫奏报,与少主对奏。
司马光知道的,这一次会面,将决定整个天下的未来!
是继续走王安石的死路、邪路,还是重新回到嘉佑时代的堂皇大道,重新回归祖宗的完美无瑕之政。
今天,就是生死日。
带着这样的想法,司马光最后一次整理好自己的朝服,然后将朝笏拿在手中。
等到殿中终于传来了两宫的声音:“请司马公入殿说话!”
司马光持芴再拜:“臣光,诚惶诚恐,再拜谢恩!”
于是,便在一个内臣的引领下,走入了那间小小的殿堂。
殿中,长明的烛光,依旧在燃烧。
帷幕垂下,两宫都坐在帘中,看不清模样。
东侧的御座上,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丧服,没有戴冠,手持着竹杖,端坐其中。
司马光想了起来。
明天是大行皇帝的大祥日,所以天子换上了丧服。
他深深吸了口气,持着朝笏,对着帷幕内拜了两拜,然后又对着那位端坐在御座上的小官家拜了两拜。
“太中大夫、观文殿学士、知陈州臣光,敬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圣躬万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