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保卫战,淮南军以攻代守,大获全胜。
共歼倭寇五千余,俘虏近两万,烧毁小船三百余艘。
楚州的胜利,牵动了泰州、通州,乃至两浙沿海,抗倭士气大增,各方倭寇相继退出大陆,退回到了海上。
被俘虏的两万人,倭兵与浪人尽数斩杀,本地海盗则发配至北方充当军奴,修缮公事,扛击第戎。
此战虽赢得漂亮,宋澈却仍然看到了许多问题——倭寇装备精良,背后定有势力在为之输血,若不能将这股势力揪出,若不能诛杀贼王断其根,来年春风吹又生。
消除外患,排除内忧,同样重要。
抗倭大业继续施以宋澈的“三步走计划”——以楚州为起始点,重修龙口港,整顿兵马战船,以水陆两道同时南下,再联络杭州由南北上,占据淮南与两浙沿海各港口与海湾,建立海防线。
待防线稳固,装备战船充足,便可向倭寇所盘踞的各沙洲与岛屿进攻。
当然一切都需要时间沉淀,近不了也远不到哪儿去,但肯定不会超过这个冬季。
……
时年十一月十五,如这场胜利般,天气也雪后初晴了。
但严冬季节,冷依旧好冷。
在军队即将南下时,洛阳来的诏书也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枢密使高琛,抗倭有功……即刻回朝,钦此!”
除高琛被召回京之外,各献军功的文官武将,赐名,赐职,赐金,赐居,一通嘉奖封赏。
姜云天也如愿以偿,官至泰州指挥司统制,统领一方兵马。
黄昏。
夕阳难得。
高琛立于城墙上,手中紧握着圣旨,静静地望着日落,眉宇间不乏伤感。
“高大人右迁回京,应该是一件好事,为何闷闷不乐?”宋澈走上城墙。
“这不是陛下的旨意,而是有些人怕我功劳过大,想及时制止,”高琛摇头叹气,又望向宋澈:
“我走之后,李志会接替我继续领导淮南军务,还望宋先生能多多辅佐。”
宋澈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高琛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黑金色的令牌递给宋澈:“此乃‘黑凤令’,持它便可调遣我麾下暗部,此刻他们都在泰州。”
宋澈有些犹豫。
“先生放心,暗部是朝廷以外的势力,算不上官职,”高琛将令牌塞入宋澈手中,笑道:“何况你是商人,用你常说的话,商人总得图点儿什么。”
宋澈也不再推辞,一句多谢,将令牌收入袖中。
“太阳下山了,我也得走了。”
高琛恋恋不舍地望着已没入地平线的夕阳,长叹一口气,转身便要走下城墙。
“高大人。”
宋澈却叫住了他,“临别不知所言,有三件事还望深思。”
高琛顿住脚步,笑道:“宋先生的话价值千金,高某洗耳恭听。”
“第一,皇帝没多少活头了。”宋澈先道。
高琛惊讶之余,片刻又恢复淡然,凝眉沉思。
“第二,大梁虽与西羌结盟,但第戎日益强大,北方军务当放首位,其次则是胡族,倭寇不足为虑。”宋澈又道。
高琛点了点头。
“第三。”
宋澈眺望落日余晖,缓缓吐道:“夕阳无限好,来日再黄昏。”
“呵呵呵……”高琛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么期待下次与君共赏夕阳。”
“西京路途遥远,高大人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
二人抱拳行礼,以君子相别。
……
跟着军队睡不好懒觉,宋澈便没有与军队同行,摘去了面具,恢复了身份,只带着侍女可可,同姜云天一起到泰州赴任。
高琛的暗部在泰州,宁叶红也在泰州,那么“蛇头”八成也在泰州。
这也是为何姜云天会成为泰州指挥司的原因,手握兵权,抓“蛇”也就轻松多了。
从盐城到泰州,车程一天一夜。
淮南的倭寇虽大部分退回海上,但仍有不少东瀛浪人四处流窜,一路上走得很谨慎。
“小姑娘,再给我将酒袋灌满!”
姜云天将干瘪的酒袋递进车厢。
可可撅着小嘴儿,抱怨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侍女……”
虽说如此,却还是将酒灌得满满递了回去,谁叫他忍着寒风当车夫呢?
“姜兄,此刻我们到哪儿了?”宋澈问道。
姜云天豪气干云:“已经到我的地盘儿了!”
他是泰州指挥司统制,州地兵马最高统帅,称之为“他的地盘”不算吹牛。
“眼下天色已不早了,前方若没有驿站的话,随便找户农家借宿一宿吧,天儿实在太冷了。”
“喏,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家,还冒着炊烟呢,咱刚好去蹭顿饭。”
马车右拐入一条小径,驶入一片小竹林,再进个十来丈,一户人家映入眼帘。
姜云天将马车拴好,宋澈与可可也下了马车,三人一同来到院门口,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刚想敲门。
“等等。”
姜云天却将他喊住,“有点不对劲儿。”
姜大侠说不对劲儿,那肯定不正常。
宋澈也开始警惕起来,“如何不对劲?”
姜云天抽了抽鼻子,“血腥味,错不了。”
他轻推了推院门,似受到了阻碍,却并没有锁。他再用力些,将门推开,突然,一具血淋漓的尸体栽跟头般倒了出来。
宋澈赶忙捂住可可的眼睛,画面太过血腥,儿童实在不宜。
沿着门口往里看,另有一具女尸横在了屋檐下。
“一刀封喉,手法专业。”姜云天一眼便看出。
宋澈沉声道:“会是倭寇么?”
“你们留下,我进去看看。”姜云天缓缓拔出剑,慢步入庭院。
宋澈也取出火枪,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片刻之后,姜云天走出房屋,手中还多了一只馒头,他边啃边道:“里头死了三个,两口子带一个小孩,尸体是热的,馒头也是热的,味道还不错。”
而且还冒着炊烟!
这平阔的雪地里,有只鸟飞过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若人是刚杀的,又瞧不见凶手,只能说明他们就藏在……
宋澈惊恐扫了一眼竹林,急忙拉着可可往姜云天身边靠!
“你还有心思吃馒头,他们……他们就藏在竹林里呢!”
“我知道。”
姜云天十分淡然:“他们肯定在暗处盯着咱们,却没有动手,说明不想杀我们,我们可以若无其事地离开。”
“万一是浪人呢?有能力便为民除害。”
“不大可能是浪人。”
姜云天指着屋檐下的尸体说道:“倭刀砍出来的伤口要细长得多。屋里那少妇长得不错,没有被凌辱。这家子也没有被翻箱倒柜。这可不是浪人烧杀抢掠的作风。”
宋澈说道:“这里可是你的地盘儿,你可不能不管。”
“谁说我不管。”姜云天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我是有些饿了,得吃饱了再收拾他们。”
随后,他大步走出院门,冲那竹林里喊道:
“喂!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在里头!我数三个数,你们若不出来,那我便进去找你们!”
“三……”
“二……”
不等数到一。
“哗哗哗……”
竹林中钻出三名披头散发的刀客,他们穿着倭人的衣裳,面相与身姿却完全不同。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既然你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刀客一齐冲了上来。
“姜兄,留一——”
“唰!”
剑光一闪,三个刀客顿住了步伐,他们瞪大眼睛,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快的剑!
收剑回鞘,竹叶潇潇,人头落地。
姜云天昂起头望向宋澈:“你说啥?”
宋澈叹了口气,走至那三个刀客尸首前,“他们穿着浪人的服饰,却说着官话,用着朴刀,此事未免太蹊跷。”
姜云天抿着嘴唇分析道:“也许他们是想借助倭寇的臭名昭着来隐藏自己的杀人动机。”
“所以我才叫你留一个,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可该死的人,不能让他活。”
“你的地盘你做主。”
宋澈又蹲下对尸首摸索了一番,从其中一人怀里摸出个麻布做的小袋子,倒出来的竟是一颗颗极其不规则的金粒儿,也有个二三两之多。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碎的金子。”姜云天不由好奇。
宋澈对着天空,将金粒儿翻看了几遍,才道:“这是刚淘出来的金沙,往往要先将它们熔了,再通过模具制成元宝的模样。”
“杀人捞金可比大海淘金来得轻松。”
“所以这金子不是杀手的,应该是来自这户人家。”
沿海地区不但有采珍珠玛瑙的疍民,想通过淘金一夜暴富的大有人在。
淘金一般都在海外,或对沙子进行过滤,或在岛屿上挖矿。
海外,岛屿,淘金,倭寇……会有所关联么?
这三名杀手,显然不可能为了几两碎金子而杀人全家。
一不劫财,二不劫色,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灭口。
哪怕是在现代,为争夺稀有资源,也时常爆发战争。黄金,如此令人着魔的东西,为了它而死人似乎也很正常。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杀了凶手,也算是为这家人报了仇,至于后续如何,一切随缘吧。”
姜云天还是老样子,不论好人坏人都该入土为安,简单挖了几个坑,将尸体掩埋后,顺走了一锅馒头,驾车离开了竹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