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沸的杀声渐歇,蔡牵背着奄奄一息的林阿金奔逃,直到山谷深处才下令休整。
他只觉脸上传来剧烈的瘙痒,他信手一拔,只听波儿的一声,居然从鬓角拔下两颗血红色的菌菇,脸上留下两个干涸的血窟窿,看上去尤为可怖。
一旁的阎阿九见状,急忙递上两枚西式的抗生药丸,蔡牵摆手拒绝:“我还顶得住,你自己留着吧。”
此时的蔡牵宛如金身罗汉下凡,须发眼角呈现一种淡淡的金色,筋骨脉络宛如一条条蚯蚓般在他的手背和脖子上扭动,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正是蔡氏不外传的秘术:火鼎金人。
他放下背上的林阿金,扶正他的身体,为林阿金灌下医士递上来的热水汤药,拧着眉头问道:“林兄弟,你还好么?”
林阿金双目涣散,似乎没有听到蔡牵的话,他脸上和脖子上长满了杂色的菌菇,几乎动弹不得,好半天,他才垂下泪来。
好半天,他才嘴唇颤抖地说道:“这次多亏蔡老板出手相救,早就听说蔡氏金人的威名,可南洋群雄却从没人见过蔡老板亲自出手,今天我是开了眼界,蔡老板有如此手段,当日天舶司大会,蔡老板若与天保仔一决雌雄,今日的大盟主的位置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吧……”
“大洋茫茫,神怪玄奇不知凡几,知道的越多,胆子就越小,人力有时穷,我这点本事压根不算什么。”
蔡牵嘴上谦虚,心中却叹息一声,此事何尝不是他生平大憾。
蔡牵已经不记得,他到底有多少年没全力施展过这身金人绝技,这些年他每每辗转反侧,便是在天舶司大会上横生变故,他没能施展法术,凭真正实力从那个天保仔手下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大盟主宝座,谁知道今天一施展,便是生死绝境。
生番的狡猾和残忍超乎了蔡牵的想象,对方显然对今日一战早有预谋,不仅设下了毒雾陷阱,还施展禁咒,制造了许多名为“干都卡拉”的强悍干尸,不仅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一旦倒地还会引发尸爆,连宝船王引以为傲的泉浪种部队也难以应对,双方僵持之际,战场上不知从哪儿爆开粉色毒雾,中者身上便长出许多怪异蘑菇,那位生番女王更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头龟身怪鸟相助,顿时杀得众人节节败退。
几只熟番见识不好,当即溃逃,反而冲散了宝船王和蔡牵的部曲阵型,后路一绝,蔡林二人只得率领一干残部疲于奔命。
经此一役,蔡牵才惊觉,婆罗洲岛虽然物产富饶,但同样危机四伏,自己看中婆罗洲,企图在这儿另起炉灶,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忽然闹声大起,队伍中残存的几支熟番听不懂汉家话,以为生番又追了上来,骚乱有扩大的趋势,好半天才安稳下来,显然熟番们已经全无士气,若不是生番食人的恶名太响,此处又遍布毒障陷阱,无处可逃,队伍恐怕已经溃散了。
很快,一个穿粗布劲装的小个子被带到了蔡牵等人面前。
“你是,红旗帮的人?”
蔡牵凭借衣着认出了对方。
高里鬼小七一拱手,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林阿金眼前一亮:“你可否回去叫郑大盟主发兵,宝船一脉必有厚报!”
“非是我不愿通报。”
小七苦笑道:“这密林中的野兽不知为何变得无比凶暴,连花花草草也要吃人,现在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为今之计,只要先往林子深处走了。”
蔡牵叹息道。
“恐怕也不行。”
小七再次摇头。
“怎么?”
“我是孤身一人,本想探听了虚实,回大盟主那儿报信,谁知道出不去林子,方才我已经探过,前面是百丈的悬崖,周围石壁光滑无比,俨然是一片绝路,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林阿金闻言面色惨然,蔡牵也眉头紧锁。
“我再去探一探。”
阎阿九不信邪。
“不必了!”
蔡牵摆摆手:“红旗的弟兄没必要骗我们。”
他对小七拱了拱手:“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梁阿七。”
“阿七兄弟,请你稍安勿躁,我有些话想和宝船王商议,方才的话,请你不要外传。”
“好。”
小七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宝船王,再看一眼谈吐自若,条理分明的蔡牵,也看得出来,现在这只由十三行公司和熟番组成的联合军,现在只能有蔡牵来主持了。
“……”
蔡牵屏退左右,冲宝船王私语了一会儿。
“你说突围?可是现在……”
“没有别的办法了。”
蔡牵冷着脸:“事到临头须放胆,再拖下去,情况只会更加不利。”
林阿金脸色数变。
“林兄弟,今日生死攸关,我便告诉你一桩火鼎教的大秘密吧。”
蔡牵神色严肃:“这世上的法术,归根到底都要一个代价。十夫人的巫蛊之术伤身害命,太平秘术浩然繁冗,要极高的天资和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而火鼎公婆所求者,惟有财运二字,故此,非洪福齐天,富贵逼人者不可练习。”
“钱,就是我的命。”
看林阿金没能理解,蔡牵继续道:“火鼎教徒每次动用法术,都会损失钱财和气运,这气运二字听上去虚无缥缈,但实际上真的存在,我爹告诉过我,一旦蔡家人的钱花光,命也就到头了。”
“人家叫我大老板,顾名思义,我有的是钱,可他们不知道,对于火鼎教的人来说,法术,财富,运气,性命,这都是一回事。正因如此,我极少和人动手,也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位财势滔天的大老板拥有一身的武功法术,早在十几年前,我就赢过十夫人,代价是我两条商船遭遇海难,几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那毒妇尊称我一声大哥,不是白叫的。”
“林兄弟,你知道我有多少钱么?”
蔡牵神色骇人,林阿金被声势所迫,不禁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花钱无数,直到两年前官府要收回我天舶司的生意,我处处碰壁,时至今日,我手上的财富,折算下来还剩下一千四百万两。”
蔡牵拍了拍林阿金的肩膀:“我都压在这一场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