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不是很充裕。

　　或者说，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一回到寝室，就马上把衣服换好跑出来的意识，又因为带的东西实在太多，尤其某些人的箱子很重，住在一楼还好，如果住在高一点的楼层上，扛着箱子，爬上楼，去翻出来迷彩服穿上……此时才发现，刚才下车时叽叽喳喳浪费掉的时间多么弥足珍贵了。

　　队列大体成型了，但依旧不时有人从两边的楼里跑下来。

　　系错了扣子，带歪了帽子，又或者外腰带松松垮垮的人很多。

　　回到队列以后，大家默默互相帮助整理衣服。

　　陈超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扫过，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儿，做动作的人少了，大家变得十分安静，身体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精神紧张。

　　陈超看了看手表，时间一直到了6点5分，他才缓缓开口：“各排查人！”

　　查人的方式简单粗暴，排长直接让自己手下三个班的人全部蹲下，一眼就能看出来差几个人，随后让全体起立，再挨个向陈超敬礼报告。

　　“报告！一排到齐！”

　　“报告！二排缺二！”

　　“报告……”

　　陈超面无表情地听完报告，说：“人到齐的排，依次带去食堂开饭！”

　　“是！”

　　易阳还在东张西望，旁边的排长已经喊起了口号：“一排都有！”

　　大家立刻神情紧张，专注听令。

　　“右后转弯，齐步——走！”

　　虽然大多数人高中也经历过军训，但在这里互相没有磨合，步子自然走得没有默契可言，但这位排长扫了一眼他们的脚步，倒也没有说什么。

　　排长叫岳树荣。

　　跟那位威风凛凛的队长不同，岳树荣是一个士兵，在面对这些名校生的时候，怎么说呢，其实有一些……紧张。

　　他没有上过大学，初次听到要给名牌大学的学生当教官，心情是有些忐忑的，一方面来自于对学历的敬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一身衣服带来的荣誉感，就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们看。

　　也清楚，他们不过是学生，不可能以军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的，对待新兵蛋子的那种语气，这里肯定也是不能用的……当然，陈超不一样。

　　所以，哪怕步子没有踩在同一个点上，但只要看上去是一个排面，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易阳是一排一班的排头，所有的口令都要以他为准。

　　而排头如果走不好队列，或者控制不好节奏，很容易带偏整个队伍，会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

　　岳树荣认真观察了一番易阳，发现这个排头不仅体格健硕，身材高大，而且步子走得硬朗有力，节奏也控制得很不错，不由得有些意外，多看了易阳的脚步两眼，喊起了口令：“一二一……一二一……大家注意，一在左脚，二在右脚，步子不对的自己调整！”

　　此时，易阳却胡思乱想着，曾经高中时和王桑柠一起当排头的场景历历在目，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岳树荣有些满意，虽然大多数人的走姿并不标准，但逐渐也算是找到那个点了，队列算是整齐了不少，至少从悟性上来看，这些名校学生不错。

　　注意力便不再持续地放在他们的脚步上，想了想，说：“大家刚刚到这里，不适应是正常的，嗯……一起努力吧。”

　　易阳用余光看了一眼岳树荣，倒是有些意外。

　　这个排长，有点腼腆的样子。

　　到了食堂门口，已经有其他学院的队伍排好队了，在指挥员的指令下，哇啦哇啦地唱了一遍军歌，期间有嫌弃他们唱歌声音不大的指挥员，让再唱一遍……但总体来看，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很快轮到他们了，岳树荣站在最前面，轻轻咳嗽一声，易阳能够感受到，这位“排长”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并没有那么从容……嗯，还挺可爱。

　　岳树荣并没有为难他们，让唱了一遍大家都会的团结就是力量，便放进去吃饭了，只是提了一句：“吃完饭在食堂门口集合，统一带回，大家一定要有集体观念。”

　　此时，大家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兴奋地冲进食堂……

　　一共只有四个菜。

　　海带炖猪肉、粉条炒肉沫，炸鸡腿，炒土豆丝。

　　当然看到这几个菜，不免有些失落，但此时饿坏了，打了饭，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

　　坐下后，潘洋将帽子给取下来，有些无奈地说：“可饿死我了……这个菜，唉，看起来好寡澹啊，幸好还有每人一个的鸡腿腿……”

　　易阳摇了摇头：“我估计鸡腿没那么多，后面来的大概就没有了。”

　　潘洋眨了眨眼，微微叹了口气，用快子夹起鸡腿，突然一个没夹稳，掉在了地上……

　　地板上有一层不便清理的油污，黏湖湖的，鸡腿掉在了地上，显然是不能吃了。

　　潘洋望着鸡腿，一瞬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我的鸡腿……唔……”

　　易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把自己的鸡腿放进了潘洋的餐盘里。

　　潘洋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易阳，眼泪汪汪地说：“给我吃啊……”

　　易阳说：“吃吧……你还在长身体呢。”

　　“呃……易阳，你真好！我都要哭了。”

　　“呵……”

　　“嘿兄弟！”就在这时，对面突然坐下了一个人。

　　易阳一看，也是他们的室友，一个身材也很高的男生，站队列的时候就站在他身后。

　　“易阳……班长！哈，我叫泉兴。”他笑了笑，说：“这个军训，还真是严格啊……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比我想象中还要严。”

　　泉兴看上去十分健谈，而且情绪也十分稳定。

　　易阳说：“看来咱们接下来的二十多天不会过得很轻松了。”

　　“嘿嘿，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摸清了这里的规律，就是一人犯错，全体受罚，我认为咱们接下来要过得轻松，就要通力协作，补齐短板！”

　　易阳点点头：“就是。”

　　潘洋听两人不咸不澹地聊了几句，觉得没啥营养，默默地啃起了餐盘里的鸡腿。

　　果然如易阳预料的那般，训练基地有三个食堂，因为第一天，或许人员分配不合理，或许计划不合理，总之最后来食堂的一小撮人，真没鸡腿吃了。

　　他们吃完在食堂集合的时候，还有一个女生排才被带过来开饭……

　　不知道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时一脸委屈。

　　易阳暗想等她们进去看到没有鸡腿了……估计更崩溃了吧。

　　回到宿舍，大家才开始收拾刚才随意放置的行李。

　　根据安排，所有人的大行李箱都必须统一放在隔壁的行李储藏室，反而易阳的背包可以直接放在储物柜里，不受影响。

　　好在只是把行李箱放过去，并没有禁止他们适用里面的东西。

　　做完了这件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天色有些暗下来，便又响起了集合哨。

　　这一次，大家的行动明显快了很多。

　　楼前，陈超默默地看着他们列队，吴嘉言作为辅导员全程跟训，但此时却是一脸轻松，乐得清闲。

　　严格地说，这些学生的表现并不算没有组织纪律，只能说是生活习惯与部队的要求有很大的出入，没适应。

　　其实，他就是故意找茬，要给这些学生一个下马威的。

　　当初他读军校的时候，意识比这些学生可强多了，但尽管如此，还是被连长找到机会，一顿臭骂，蹲了一个多小时，更何况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学生？

　　下午的那些所谓的问题，其实可说可不说，说也未必要用那么严厉的方式……但他有自己的考虑。

　　现在看来，目的达到了。

　　刚到时还有些好奇和兴奋，此时遭受了一个下马威，已经像是焉了的花一般没什么精神了。

　　等人都到齐了，陈超缓缓开口：“我知道，今天你们的心情很低落，很委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犯什么错。”

　　“所以，今天晚上，我讲三点内容，帮你们调整一下心态。”

　　“第一点，你们是名校生不假，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讲一句，我同样是参加过高考的，当年是提前批，而贵校的大多数同学，在省内的高考排名应该没有我当年高！你们这个大学，我也能上，所以，面对我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收起自己的骄傲！”

　　听到这话，有一些人眼神闪烁，看向陈超的神色有了一些变化。

　　“接下来两点，是说明为什么要给大家搞这样的一个军训。”

　　“以及我对你们严格的原因。”

　　“当然，以下内容仅仅是我自己的观点，和官方无关。”

　　“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作为名校生的你们，大都有自己的认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些高大上的话，比如，什么锻炼你们吃苦耐劳的能力，狗屁，能考到这种学校，我相信你们没有一个人是不能吃苦的，所以连我自己都不信的那些话，就不说了，我今天只跟大家讲一些实在的东西。”

　　“我，就是要锻炼你们的服从意识！”陈超说。

　　这话直白得让人有些意外。

　　陈超将大家的反应尽收眼底，顿了顿，才说，“而我要锻炼你们的服从意识，于我而言，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军训的最后某一天，你们所有人，是要动实弹实枪的！”

　　很多人表情思索。

　　“在这里军训，跟学校象牙塔里搞的那种军训，他妈的完全不一样！”

　　“懂吗！你们到时候要操作的东西，是实实在在，扣动一下扳机，就能让撞针触发子弹底火爆炸，产生巨大动能，让弹头以960米每秒的速度出膛，飞到几百甚至上千米外，还能打死人的玩意儿！”

　　“你们！是一群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玩意儿的学生！甚至，学生时代连架都没有打过的人！而这样的你们，将要操作的是能杀人的玩意儿！最遗憾的是！我们还没有时间让你们慢慢成长！明白吗！”

　　“到了射击场上，任何一个小小的不规范操作，都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

　　“而我，要对你们所有人的安全负责！”

　　“举个例子，假如到了那天，我喊一句卧倒，你没有办法做到条件反射一般无条件迅速趴下，而是脑子里思考一堆没有用的东西，发呆，迟疑，甚至在和旁边的人聊天，我敢放心把枪拿给你们操作吗！”

　　听到这里，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我不会跟你们讲任何高大上的屁话，只会以这一条原则要求你们……一切为了安全！当然！如果有人告诉我，就不想摸枪，现在立刻打报告出列！我绝对不会继续严格要求你们！有吗！”

　　现场鸦雀无声。

　　陈超顿了顿，才继续说：“好，那么我就默认大家都是想体验打靶了！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们的生活作息，你们的一切训练，我都会以极高的标准要求你们。”

　　“直到，你们把令行禁止这几个字刻在骨子里！”

　　“我的话，听明白没有！”

　　这一次，所有人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纷纷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明白了！”

　　陈超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沉默了两三秒，语气又变得缓和起来：“刚才说的……是第二点。”

　　“接下来……还有第三点，这一点是我自己的一些感悟，比较理想主义，比较感性，大家随便听一听吧。”

　　听到陈超这么说，易阳也有些好奇了，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感觉，都认真地看着陈超。

　　陈超想了想，才说：“诸位，既然能考入东海大学，其实已经算是国之栋梁了……无论你们有没有这种自觉，但你们确实已经享受着这个国家近乎最好的教育资源，而我认为，享受着这些东西，总该承担着一些责任……我相信，大多数同学，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份想要为这个国家的复兴贡献一点力量的情怀的吧？”

　　他的目光缓缓从大家的身上扫过。

　　“我对你们的专业了解不多，但我始终相信一点，无论你们是哪个专业的，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总事有意义的。”

　　“而从方方面面深刻地认识这个国家，能让那份‘意义’变得更大。”

　　“这个国家很大，大到国家上层建筑，小到农民务农，都有很多很多可以挖掘的地方，其中……也有部队。”

　　“这里即将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故事，是这个国家的战士们，一直都在重复的故事，而你们与他们，很难在时间和空间上相交。”

　　“如果没有这一次军训，你们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很多很多角落，有那么一群重要的人，是这样生活着的。”

　　“所以，我希望给你们一个相对真实的军训，让你们真正切切，以第一视角来经历可能永远不会跟你们相交的那一群人的生活。”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经历他人的人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能找到一件事逻辑上的自洽，这件事就会让人很痛苦。”

　　“我相信诸位能理解我这句话的含义。”

　　“最后，我衷心希望，你们能跳出自己的角色，用第三视角来观察，体验这种生活，或许某一天，这一份经历，就会带给你们某个灵感，点燃你们专业上的一些东西，甚至往大了说，蝴蝶效应给我们这个国家、民族带来一些改变……毕竟，你们是同龄人里，极为优秀的那一批人了！”

　　“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欢迎批评指正。”

　　陈超缓缓说完，耐心地等其他人消化了一下，才说：“接下来，各排长分别带回，组织整理内务。”

　　这一次，大家都很老实，在排长的带领下安安静静地回了宿舍。

　　军训正式开始了。